第708章 官山海与联营法

“臣丰南乡子丰南燧启奏，左丞相戴冰甲，右丞相姚河，矫诏乱法，倒行逆施，乘主不在，以危法而害功勋，天下震动，莫不义愤。臣恳请陛下明察，收回矫诏，严惩不法。”

奏疏发到了辛屈手中，看着上边的内容，以及一个新人，辛屈啧啧两声丢给下手位的富土看。

他看了两眼说：“丰南燧……姚姓？”

“是。”辛屈点了点头，“长辛氏的第二代。”

“那他是这一次搞事的主角了？”

“不是。”辛屈微微摇头，“丰南燧只是傀儡，真正的人，还躲在他后边搞事。这批人统一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支持与南方联姻合作。”

“你觉得是大邑商的人？”富土有点震惊。

支持与子姓联姻，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批人是南边安排的人。

“现在国中这么多势力来自南方的大邑商，咱们可得好好处置，不然肯定要出大事。”富土神情凝重的说，“就算不好处置，也得压制他们，不能让他们乱来。”

“没那么容易。”辛屈闻言叹了一口气，“子姓、嬴姓、姚姓等大姓这些年联姻下来，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本身我们拉拢他们就不容易，现在这群人抱团起来，并不是简单的想要搞乱我们的政局。

他们的目标，是把持朝政。

他们对我设计的考试制度，一直不满。”

“上战场没有能力，考试又不行，凭什么让他们上位！”富土冷哼，“咱们都是拼杀出来的。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也每年都在读书习字，他们凭什么一张口就要上位？”

辛屈看了看富土，见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撑着下巴说：“无他，总觉得江山社稷的开创，他们出了大力气，贪心不足，想要更多。”

富土皱眉不言，接着又问道：“所以，你打算我演什么戏？”

“卧底，想办法打进他们的内部。”

“这……我能做到？”富土连连摆手，“还是换个人吧。”

“放心吧。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辛屈递给富土一本书。

看到纸质书的时候，富土都是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居然用纸写。

拿来一看，只是两页，他悚然一惊：“这……这……这不是在掘咱们的根基吗？你疯了！”

合上书，封页上只有三个字《官山海》。

富土直接将这卷丢在桌上，感觉烫手。

辛屈摆了摆手说：“资源调配，是一种手段，更是一个国家快速强大的根基。官山海的核心，就是国营山矿与渔盐。

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地方上的封君，他们掌握了自己地盘内的一切资源，想要从他们手中雁过拔毛，十分困难。

既然如此，不如以利诱之。

你们开发不起来，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劳力与资源。

但要是国家来开发，就可以用刑徒与隶臣妾填补，同时还能将一些项目外包，比如本地的粮食、转运。

这样一来，国家能实际控制的区域与开发就多了。

并且最关键的是，从谁家的地掘出好东西，朝廷与封君根据出资，五五或者六四。”

“可是……这跟演戏有什么关系？”富土稍微平静了下来。

若是看刚才的简介，他或许以为辛屈是准备全然收回国家运转，这样一来只怕下边的封君得炸窝。

但要是分润的话，倒也是可以接受。

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么做跟演戏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辛屈又拿出了十几个封君的奏章，“这几个是太行山这一片的封君，他们地盘里有矿，各种都有，储量不低，挖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这几个是靠海的，现在海盐的晾晒技术已经成熟，就差代管与转运的人。

这几个是靠运河的，他们的地盘，将来都可以作为运河两岸的商贸补充，能够代替加工各种东西。

我们想要控制整个黄河与海河流域，就必须为这些地方设置好一些产业，从而让人口自发聚集。

我在给他们封君的时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现在闹得最欢的人，全是只能种地的地方。”

“等等……这岂不是说……”

“没错，自然禀赋不一样，只要官山海拿出来，那些种地的立刻就会挑唆这些有矿的闹事。

然后我们退后半步，公私合营，分享利益。

技术掌握在我们手中，前期没有朝廷的投入，他们是绝对开不起来的。

识相的，先给好处，不识相的不予理会，等识相的发达了，不用一年，他们的联盟就会渐渐崩塌。

同时加强引导，种地与开矿就会陷入人力的争夺之中，在朝廷没有下场之前，两方都需要人力。

因此摆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两条路。

一，对内博弈，从隔壁抢人。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争斗，打起来我就各打五十大板，造反就砍人，实在不行就外迁，反正长城沿线有大量的屯营需要人去安置。

二，所有矛盾堆积，然后他们逼着朝廷选择对外开战。

不管如何，朝廷都稳赚不赔。

反正国内的矛盾已经够多了，不愁这一条。”

“这……”富土咋舌，“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会不会太阴损了？”

“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好吧。”辛屈白了富土一眼，“官山海，一直都是国策啊。你难道忘了现在国中经略的所有矿产了？”

“好像……是这样的。”富土一想还真是，现在燕国的所有矿、盐，只有朝廷与一些本身就靠采矿诞生的氏族掌握。

但那些靠采矿诞生的氏族，更多还是被封在沿海。

辛屈根本不给他们用武之地。

“原来你从封建，就开始安排了。”

富土只觉得辛屈心思深沉。

“随手落子罢了。”辛屈随意的说，“我最开始安排封建的时候，只是为了防止小氏族靠着矿产快速崛起，谨防地方割据。

但现在中枢已经够强了，一些东西也是可以渐渐开放的。

开矿的死亡率非常高，咱们得学会优化人力配置。

对矿洞的改建技术，整体来说，我们现在是全世界最高的。

而且死亡率达到一定的限额，这可是破坏国产罪，最轻都是贬爵三级，所以官山海的好处之一，就是控制发展的无序，尽可能加强中央集权。说到底，我退半步，还是为了能让国家整体运转不那么紧绷。”

富土听罢，拿起书仔细看了起来。

辛屈没有阻止他。

官山海是一定会推行的。

因为这一套制度，能在最短时间内，优化整个国家的已知产能配置。

所以接下来辛屈准备在北京府安排重工业生产重心，在冀州安排粮食生产重心，先形成这两个地方的利益联动。

然后朝着南方不断往下延伸。

之后山西与洛阳，大概率会成为前线，专心处理关陇与南方。

等后续运河挖到济南与南京，就能从东夷与更南方弄来大量的人口填补北方的所需。

讲道理，现在燕国的发展速度，其实是被人口制约的。

与其让下边闹，不如引导与配置优化。

资源禀赋，才是整个国家政策的导向重点。

没有资源，还想发展？

那只能学大邑商，带着人去抢铜矿或者人矿。

约莫一个时辰，富土全然看完了，吐出一口浊气说：“办法是不错，但我总觉得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人发现端倪，万一不上当怎么办？”

“不是说了，加强引导，做好分化。你难道不想自己的地盘发展起来？”辛屈反问。

“想啊。”富土点了点头，“我有五个儿子，将来家业一分，也是一笔不老少的支出。”

“他们也一样，没有谁能拒绝自己的地盘，平白多了朝廷的资金投入。多一百人，光靠收税，他们就足以养活自己了。

尤其是咱们这些上战场的老兄弟封地，我会给六成第一批试点份额，剩下四成，就是给你去安排的。

看到与你平日与你称兄道弟，结果背着你拿好处，你像傻子一样还替他搅和，结果导致自己被耍了，你作何感想。”

富土听到辛屈这番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唆。

“你不会的。”富土干笑。

“自家兄弟，我肯定不会坑你。”辛屈是呵呵一笑，“名额你安排，留几个，卖出去。”

富土吞咽了一下口水，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辛屈为什么选他了。

“行了，那你开始安排吧。官山海的事情，我现在就下令。至于加税、抽丁什么的，就不用了。人会朝着钱流动，没人不想将日子过得更好。”

“对了，这么做，会不会导致粮食减产？”富土又想到了什么，站起来问。

“所以要试点。”辛屈呶呶嘴，“再说了幽州、冀州，能有矿的地方，就在山边，剩下的地方，想要发财，只有运河与沿海。运河虽然可以支撑商贸，但这个得地盘足够大，如此长途走运河，才需要节点停靠。

不然一个昼夜我能从沧海郡到北京府，我为什么要停下来休息呢？你说是吧？”

“有道理！”富土不住点头。

只是他起身回去安排的时候，慢了半拍才想明白辛屈这话的意思。

燕国的土地还不够庞大，运河的价值还不够明显。

“乖乖，得多大的贸易，才能撑得起运河的支出？”

富土回到了西厢，再一遍仔仔细细研读官山海的内容起来。

下午，一道旨意在衙门口公告：“陛下有令，左右丞相举法无度，致使汹汹人潮，故此收回试点法令，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另，陛下感念民生疾苦，为资民生用，故此将于明日，举官商之法，调配资金，投入有矿、盐之利的封君之地，具体法度，明日由沧海太守富土公告。

此举为试点，为期一年。”

“终于看到辛屈认怂了！”一些人看到了公告，在最近的酒肆内，兴奋的鼓掌叫彩。

“没错！他低头了！之后就好办了！”

“哈哈哈！你们说这个什么官商之法，该不会是跟行人司一样，给我们营商的权力吧？”

“有可能啊！肯定是想着拉拢安抚我们！好机会！只要能走动，比什么都好！”

“对！哈哈！当浮一大白！”

“饮胜！饮胜！”

酒肆热闹，一夜乱舞。

辛屈全然看着，静静等着。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姚册与戴冰甲，他们总想着尽可能均平，怎么可能呢？

均平也不是这样做的，税收上来之后，中央可以直接动用的，就直接拉去边区用，也不用告知情况。

至于富庶的地方，应该考虑的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佃户本身就不是后世发展成熟的地主经济，现在更多还是租赁关系，劣绅虽然有，但大家伙都不是傻子。

谁也不知道佃户的儿子，将来会不会突然变成勋爵，在保持上升途径的状态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只能说姚册与戴冰甲，还是吃了仁善的亏。

人善被人欺。

反正现在情绪汹涌，罚一笔俸禄，回头补上就是。

顺道彻底挑起姚册、戴冰甲与其他姓氏的冲突，想要铁板一块，形成利益集团？

呵呵。

隔天，富土出现在了酒肆，身后跟着一块黑板轻咳一声说：“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今日来干什么。

两件事。

第一，是尚书省试点政策的问题，这件是两个丞相自作主张，陛下给的权力，也是为了让丞相能更好倾听上下意见，做出一个权衡，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但没想到他们第一个政策就闹这么大，所以陛下已经惩处了两个丞相，但毕竟丞相是好心，回头会要求丞相慎重试点政策。

至于第二个，这算是对这件事的补偿。

钦天监的预测，可能会有寒潮降临，所以朝廷决定，将现有的一些物资，先铺给封村以及一些民爵，他们的家底太薄了，万一出了事情，于国而言，将会是极大损失。”

富土看下边的大户们表情都难看了，轻笑一声：“大户也别担心，都是一国人，朝廷怎么可能不给你们补贴呢？

所以，接下来，你们将得到一个，扩张人口与开矿发财的机会。”

富土让人推来黑板，拿起粉笔写上：“典客府联营司。联营，是一种特殊的官商，这是试点。

我知道你们一些人封地靠海，或者靠山，光靠耕种，收成其实不多。

而你们想开展一些副业，都因为人力资源或者手中的钱缺口太大，以致于无法推进项目。

因此，为了解决你们的问题，朝廷决定选五十人，作为本次的试点。

其中六成，也就是三十人，将给在外边戍边的氏族，剩下二十个，由我来分配。

而联营之后，你们将得到什么呢？

首先是根据你们的资源禀赋进行评估，有矿的开矿，有盐的晒盐，什么都没有的……那就看看有没有灌溉水渠。

联营司会用资源、资金、劳力三个维度，综合汇算出一个持股比例。

这个持股比例，干系了年禄分配。

而且联营司的产出，会优先由朝廷直接采购，基本保证你们的收入问题。

并且第一批试点合同为十年，十年内，钱不够朝廷给，人不够朝廷给。

你们要做的就两件事，第一建设好自己的封地，毕竟开矿的大量劳力，会有一部分赎罪了，到时候他们的户口，就会直接落在你们地盘。你们得让他们有地方住，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第二，保证道路的畅通，维系好治安，不让盗匪与外敌染指你们的好处。

我算过了，一座小型煤矿，一年能额外带来一万钱左右的收入。

持股分润的年禄，差不多朝廷六，你们四，这就是四千钱。

这笔钱，朝廷试点，所以不用收贡赋。

而六千钱，朝廷保证，只拿三千钱，剩下三千钱，会用来给联营的工匠、雇佣发工钱。

这些雇佣与工匠肯定得花钱，相当于这三千钱就会在最短时间内，花在你们的地盘内。

至于怎么让他们花钱，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大体就是这样。”

富土轻咳一声，将一干瞪大眼睛有点傻眼的视线吸引回来。

“这……真的假的！我地里就有一座煤矿！”有人惊得站起来，“就因为人力不够，我只能是挖点自己用。”

“联营好！我支持！我靠海，我可以晒盐！”

“都别着急。”富土轻咳一声，“这一次的试点，不仅要考察禀赋，同时要有硬性条件的。比如爵位、家财、基建、以及人口与田土。

陛下是希望，五年试点之后，各地能多出五十个食邑乡”

食邑乡，就是食邑法的乡，最少二百户，约莫六百到一千人口。

这就代表了，他们之中，普遍得到联营司的试点支持，至少能让他们的人口翻两倍乃至以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我我，选我！”

“该死，你滚开，我的封地比你大，我有矿！”

“有矿有什么用？！我境内靠近河道，二十里内可以直接进运河！”

“什么二十里！我的封地就在运河内，顺流而下，直达祖泽！”

瞬间，原本还嘻嘻哈哈，不屑一顾的人，立刻吵了起来。

而一些人脸色难看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们知道，计划落空了。

“怎么办？公子交代的事情，可能要完不成了。”

“这帮混蛋！见钱眼开！”

“没办法，燕国的验传与户籍制度管得太严了，这些偏僻地方的人，想要捞点人口，更多是去山里抓野人，可还是不够用。

现在朝廷要弄这个联营法，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静默，不管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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