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新冢立·血铸磐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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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血腥气被刺骨的寒风吹淡了些,却渗进了坞堡的每一寸泥土、每一块石头里,再也洗刷不去。胜利的余烬冰冷,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寨墙根下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并排摆放着十一具残破的躯体。白布覆盖,却遮不住凝固的暗红和僵硬扭曲的轮廓。
有寨子里守墙时被冷箭贯喉的汉子,有豁口处被长枪捅穿胸膛的少年,还有三个从张家沟抬上来的村民,是在护着沟口时被崔家恶仆活活打死的。更多的伤员在草棚里**,低低的哭泣声如同寒夜里的呜咽,缠绕着每一个人。
叶七娘捧着一卷用炭笔写就的粗纸,声音干涩发颤,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用钝刀子割在人心上:
“王…王铁柱…寨墙东段…”
“张…张二牛…豁口…张家沟…”
“李…李狗娃…才十六…守豁口…”
每念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泣。
一个妇人扑倒在盖着白布的瘦身躯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我的儿啊——!”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残破的山寨。
李琰站在人群最前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凝固的血痂如同丑陋的烙印。
他没有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十一具冰冷的躯体,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沉甸甸的血色和一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凝重。
“抬上!走!”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悲泣,斩钉截铁。
寨子后方,一处背风的山坡被选定。
全寨能动的男女老少,都默默地拿起简陋的工具。
锄头、木锨,甚至用削尖的木棍挖掘。泥土冰冷坚硬,混杂着碎石,挖掘极其艰难。
汉子们赤膊轮番上阵,汗水和着泥土滚,手掌磨出血泡,破裂,鲜血染红了锨柄
。没有人喊累,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锄头撞击石块的闷响。妇人们带着孩子,默默地将挖出的土石运走。一个巨大的、深约半人的长方形墓穴,在沉默而悲伤的劳作中,逐渐成型。
十一具裹着草席的遗体被心地放入墓穴。没有棺木,只有身下垫着的薄薄一层干草。
李琰第一个跳下墓穴。他走到最近的一具遗体旁,弯腰,用双手捧起一抔冰冷潮湿、混杂着碎石的泥土。泥土很沉,很凉。
“兄弟,”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走好。”
泥土从他指缝间簌簌下,覆盖在冰冷的草席上。
他走到下一个,再次捧起泥土:
“你们的血,染红了咱脚下的地。”
泥土下。
“这份仇——”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燃烧的炭火,扫过墓穴旁一张张悲戚的脸,“我们记着!”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决心!
他走到最后一位张家沟的遗体旁,重重覆上最后一捧土:
“这份家——”他停顿,目光扫过这片用血与命守护的残破坞堡,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咬牙坚持的脸,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迸发的誓言,带着宣告般的决绝:
“——我们守着!”
他猛地站直身体,迎着凛冽的山风,对着这片新立的坟茔,对着整个坞堡,每一个字都像用刀刻在石头上:
“从今日起!这里,就叫‘磐石坞’!”
磐石!坚固,不可摧折!这名字带着血,带着恨,带着永不屈服的意志!
“磐石坞!”
“磐石坞!”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后迸发的吼声!汉子们挥舞着沾满泥土的拳头,妇人们擦干眼泪,孩子们攥紧了拳头!悲恸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守护家园的凝聚力和同仇敌忾的决心!张家沟剩下的十几口人,眼中最后一丝游离和恐惧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归属和决绝!
葬仪结束,悲恸稍敛,生存的紧迫感再次压上肩头。
缴获的武器铠甲堆放在寨墙下,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李琰指着那堆用命换来的东西,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擘张弩!”他指向那张造型奇特、需要巨力才能拉开的强弩,“归老梁!寨子里,就他懂这大家伙的门道!”
老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默默上前,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弩身,点了点头。
“刀!”他指向那几把缴获自崔府家兵的腰刀。
刀身雪亮,远比寨子里那些豁口铁片锋利得多。
“我,石头,老梁,各一把!”
他又点了两个在寨门血战中冲在最前、浑身浴血的汉子,“王猛!刘三!你们俩,也配得上好刀!”
王猛、刘三激动得脸色涨红,上前各自接过一把沉甸甸的腰刀,手指都在颤抖。
“皮甲!铁片甲!”李琰指向那几副相对完好的甲胄,“守豁口的!守寨门的!顶在最前面的兄弟,优先换上!”
分配简单、直接、公开。每一件武器护甲的归属,都对应着昨日的血战和担当。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眼红,只有一种用血换来的、沉甸甸的认同。
最后,李琰的目光投向角。萧玉璃抱着手臂,靠在一段冰冷的石墙上,清冷的眸子看着这一切。
李琰走到那堆缴获旁,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柄剑。
剑鞘是上好的鲨鱼皮,镶嵌着几颗暗淡的宝石。剑柄包裹着金丝缠裹的皮革,虽然沾满泥污,却难掩华贵。这是从崔鹏尸体旁捡回的佩剑,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
李琰走到萧玉璃面前,双手将剑递了过去。
“萧姑娘,”他的声音郑重而清晰,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昨日那一箭,值万金!磐石坞上下几百口性命,欠你一条!”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感激、敬畏和一丝复杂。
萧玉璃微微抬眸,清亮的目光在李琰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那柄华贵的佩剑。她没有丝毫推辞,也没有客套,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剑入手微沉。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和认可。她随手将剑挂在腰间,那华美的佩剑与她一身沾满尘土的深青劲装形成鲜明对比,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这一刻,她在磐石坞的地位,彻底确立。
夜色再次笼罩磐石坞。
新垒起的坟茔如同一道沉默的伤疤,横亘在背风的山坡上。冰冷的石碑在暗淡的星辉下泛着青白的光。
李琰独自一人,伫立在坟前。
白日里强撑的坚硬外壳在寒风中似乎寸寸剥,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十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最后定格在崔鹏咽喉喷血栽倒的画面。
血债,终究要用血来偿。但磐石坞这棵刚在血火中冒头的嫩芽,经得起更大的风暴吗?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踩在枯草碎石上,几不可闻。
李琰没有回头。
一只粗糙却干净的手,端着一个粗陶碗,递到他面前。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野菜汤,几片薄薄的肉干浮在浑浊的汤面上。
“死人已矣,”白芷平静的声音在寒夜里响起,像一泓清冷的泉水,“活人还要活。”
李琰缓缓转过身。白芷站在几步外,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脸上带着同样浓重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清澈平静。
“你是他们的主心骨,”她看着李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能垮。”
李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回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汤上。他伸出手,接过了碗。粗陶碗传来的温热,透过冰冷的指尖,一丝丝渗入。
他低头,看着碗里模糊的倒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知道。”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白芷,投向黑暗中磐石坞模糊的轮廓,投向更远处崔家庄的方向,投向那不可知的、充满血色的未来。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沉重而坚定:
“血债,总要血偿。”
他顿了顿,端起碗,仰头将微温的汤汁灌下,一股混杂着苦涩的暖流滑入喉中,驱散了一丝寒意。他重重放下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这堡子——得先立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