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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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四年,三月十四日(1639年4月17日)。
盛京皇宫的大政殿内(俗称八角殿),四月的春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金砖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皇太极端坐龙椅上,玉扳指在指尖缓缓转动,温润触感难掩眼底锐意,微微抬头,目光扫过殿内的文武大臣。
檀香袅袅,虽然让整个大殿显得有些沉闷和压抑,但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欢快气息。
这些时日,多尔衮零星发回来的战报,无不显示此番入关伐明,取得了超乎预期的战果。
数年前,他首次提出对明的“伐大树”战略:先斫其枝叶,再倾其根本。
通过反复袭扰消耗明朝,不断削弱明朝的战争潜力,动摇其统治根基。
这次入关,本质上就是一场以经济民生破坏、人口掠夺和军事威慑为核心目标的“总体战”,意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明朝的国力,使其无法再为辽东军镇持续而稳定地提供作战资源。
在大军出征前,他便向多尔衮和岳托明确交代,“取其无备之城邑”。
这个“备”字,一语双关,意指明朝军事防备和战争储备。
也就是说,此番作战方略,就是竭力绕过明朝军事重镇,攻取其未有防御力的城镇,然后纵兵焚掠,将之变为焦土,使这些被我大清攻掠的“城邑”彻底丧失经济产出。
而多尔衮和岳托也非常忠实地执行了这个策略,率领左右两翼大军入关征伐数月,破城无数,所到之处,皆化为一片废墟。
据闻,他们已掳掠了四十余万丁口,金银物资数以百万计,并给予明朝京畿、河北、山东等地严重破坏,造成难民更是数以百万。
要是顺利折返盛京,凭借这些劫掠所得,那无异于给我大清服了一剂大补丸!
另外,多铎那边也是捷报频传,在营州附近击杀了老对手黄龙后,正挥兵猛攻辽南,先后攻占盖州、熊岳、耀州(今营口市大石桥市)、复州等明军堡寨,目前围困永宁,剑指旅顺。
只要再努力一把,那么困扰我大清多年的掣肘之患,将一扫而空,辽阳方向的军事压力也将为之一轻。
“英俄尔岱,可有事奏来?”皇太极见议政大臣、正白旗固山额真英俄尔岱皱着眉头,而且频频左右观望,似乎想要上前奏报,但又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遂开口询问道。
英俄尔岱立即上前一步,打了个千礼,躬身奏道:“皇上,奴才这里确有一事要奏。……呃,黑水之区(即黑龙江沿岸)、乌苏里(乌苏里江流域)等地,有三十余部落头人至今仍未前来盛京朝觐上贡,也未曾传回任何只言片语。奴才心中隐有不安,想奏请皇上,是否要派人去巡视一番,以探缘由。”
皇太极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手指轻轻敲击扶手,沉声问道:“往年应是正月便该到盛京,如今已是三月中旬,仍无丝毫动静?”
英俄尔岱低头答道:“确实如此。奴才原以为是冬季大雪封路,耽误了行程,或许要迟些时日才来。但如今冰雪消融,道路虽有泥泞,但通行无虞,黑水之区、乌苏里各部仍无人前来。奴才担心……”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内国史院承政希福皱眉道:“此事蹊跷。自天聪年间,黑水各部归顺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怠慢之举。莫非,他们胆大妄为,意图拒我大清于外?”
“说不定,他们被人……吞了。”礼亲王代善嘴里嘀咕了一句。
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
如今,我大清兵锋正盛,击蒙古,破朝鲜,南伐明廷,战无不胜,众宵膜拜,居于深山老林之中的一群生番野人胆敢要拒我大清?
他们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呃,会不会如礼亲王所言,那里新冒出了一个强横势力,将诸多部落尽数征服吞并,然后阻止他们继续向我大清朝觐纳贡?
倘若,事态真的如此发生,那对我大清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要知道,我大清八旗各部在不断征战过程中,损耗颇大,仅通过内部自身是无法来补充缺额的。
为此,我大清会每隔几年便会组织“征丁”行动,派出数路精锐小队,深入黑水之区和乌苏里,大肆捕捉生女真,将之充为旗丁。
这些生活在深山老林的野人,身体强悍,技战娴熟,稍事整训,便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要是山林里的野人女真被某股势力给吃掉了,那我大清又该去何处“征丁”?
无法“征丁”倒也罢了,无非就是八旗缺额补充稍稍慢了一点。
最为可虑的是,我大清后方要是出现并崛起一股强大势力,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一旦我大清在辽东与大明征战正酣时,这股身处后方的势力冷不丁来一记狠的,那可就立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了。
良久,皇太极突然问道:“黑水区各部最后一次传信是什么时候?“
英俄尔岱急忙答道:“回皇上,是去年正月。当时,他们还说来年会进贡更多的毛皮和冬参,以慕天颜。“
“也就是说……”皇太极眼中寒光闪烁,“从去年正月到今年三月,超过一年的时间皆音讯全无?”
殿内气温仿佛骤然下降,众人立时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呵,我就说吧,黑水、乌苏里出事了。”代善重重叹了一口气,“咱们得派人过去瞧瞧,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若是真的有人欲效老汗之故事,那我们可就……”
皇太极瞥了他一眼,脸上阴晴不定。
“召吴巴海前来觐见!”
“嗻!”
三等昂邦章京吴巴海原为宁古塔梅勒章京(副都统),负责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诸部事务。
但去年三月,坐匿罪人、徇厮养卒及盗米,罢梅勒额真,论罚,以戴罪身份编管于镶蓝旗效命。
若是想要了解黑、乌两江流域野生女真诸部的事情,没有比他更为清楚的。
“现宁古塔梅勒章京何人?”皇太极冷声问道。
“回皇上!”英俄尔岱躬身奏道:“现宁古塔梅勒章京为景固尔岱。”
“去将他锁拿回盛京!”皇太极沉声说道。
两江流域出了这般状况,数十部落未来朝觐,而且一年时间杳无消息,景固尔岱身为宁古塔梅勒章京竟然没有片言来报。
这般渎职懈怠,那不将他拉回来剁了,难道还继续留在位子上尸位素餐!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匆匆入内,行了个千礼,然后跪倒在地,抬手将一份加急文书呈上:“启禀皇上,朝鲜急报!”
皇太极心神一凛,迅速接过侍从转呈的急报,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扫过。
“嗯?”看完后,他脸色顿时剧变。
“皇上……”济尔哈朗见状,小心地望过来。
“朝鲜王京汉城遭东江镇攻袭,数十门火炮昼夜轰击,城破或在旦夕之间……”皇太极紧紧地攥着那封朝鲜急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鲜请求我大清立即派兵往援,以挽此番危局!”
“救援朝鲜?”济尔哈朗愕然,“我们现下哪还有多余的兵力?”
“围魏救赵。”范文程轻声说道。
“朝鲜也配!”代善冷眼看了一下范文程。
这些汉人就喜欢抖机灵,说典故,显得有多高明似的。
“礼亲王,朝鲜必须要救!”希福却是肃然说道:“要不然,朝鲜遭重创,身为宗主国,我大清可是失了脸面。”
“嗤!不能为了脸面,而失了里子。”代善嗤笑一声,“多尔衮、岳托领大军入关征伐明朝,尚未回返。多铎领兵往攻辽南,尽全功就在旬日之间。硕讬督八旗正黄、正蓝、镶黄三旗一万余驻广宁(今辽宁北镇),与宁锦明军对峙。”
“试问,在此番情况下,我们哪里抽得出人手去救朝鲜?我们是将多铎撤回来,还是让硕讬退兵,转向朝鲜?”
“敢问礼亲王,若不救朝鲜,万一被明军击破汉城,迫得那李倧叛我大清,重归明朝,那又如何应对?”希福反问道。
“朝鲜若叛我大清,那就再它打一次!”代善不耐地说道:“我大清能一次两次打穿朝鲜,迫其投降,那么也能第三次、第四次再将它征服。”
“若是朝鲜为东江镇所破,我大清颜面何在?”希福犹自辩道:“我大清建朔立制,当为堂堂正朝,若是连自身藩属之国也无力护卫,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代善狠狠瞪了他一眼,“咱们又没说不救朝鲜,只是现下委实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再者说了,就凭东江镇那点兵马,便能攻破汉城,覆灭朝鲜?”
“礼亲王,东江镇两个月前可是轻松击破了义州。”
“那是因为朝鲜人袭了我大清监管,将这座城主动献给沈世奎这老狗的!”
“既然会有朝人献出义州城,若是他们见我大清迟迟不予来救,难保不会将汉城也献给沈世奎。那时,又该如何应对?不要忘了,那个被废的朝鲜王光海君距离汉城可不远。要是汉城被破,李倧被执,朝鲜人重新迎立光海君复位,岂不是会让朝鲜再投明朝?”
“那又如何?方才,我就说了,朝鲜若再投明朝,那我们便再打它一次,重新将其掰过来!”
“这……”希福顿时语塞,“这……有损于我大清盛名呀!”
“狗屁的虚名!”
“礼亲王……”
“啪!”
却见御阶上的皇太极猛地掷出镇纸,青玉碎裂声中,殿内诸臣齐齐拜伏。
“皇上!……”
“皇上,恕罪!”
“……”
皇太极踱步到阶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在场的臣子,冷声说道:“我大清立国已愈数十年,殿内议事,何至于这般如长妇争吵叫嚣?诸位皆为我大清肱骨之臣,却如此……,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瞟了瞟代善,声音忽然提高:“朝鲜乃我藩属,作为宗主,我大清不可不救。若坐视不理,必损国威,更令亲藩疏离。”
“……”代善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话。
他皇太极停下脚步,目光如箭射向代善,“礼亲王,莫非忘了,当年科尔沁为何甘心联姻?盖因,我大清能护其周全!”
“……”代善喉头滚动,终究垂下眼睑。
“诚然,大军征战关内,尚未返回,多铎、硕讬各督兵马,分驻两地,暂无抽身之机,以至于朝中目前暂无多余兵马可调。但要延误时机,不予去援,焉知朝鲜之事不会出现反复?”
“朝鲜来报,所遭侵袭,并非仅有东江镇数万兵马。近年来,那个活跃在辽海的新洲人也参与其中,并出动十余艘炮船,封锁汉江水面,提供炮火支援,掩护明军进攻汉城。”
“除此之外,朝鲜废王光海君自康翎郡起兵,连下海州、延安,直逼开州。受此影响,朝鲜境内不服李倧统治的诸道府县官员响应者云从,准备改旗易帜,迎立光海君重新复位。”
“在此番情形下,我大清当以雷霆之势,迅速出兵朝鲜,不仅要挽其危局,还要尽诛反叛复立之辈,彻底稳定朝鲜之局,不予明廷介入的机会。”
“所以,事有轻重缓急,择其重者先为之,其不重者后为之。硕讬要警戒明军关宁诸镇,还要接应关内大军,不可轻动,当继续镇之以静,驻守广宁一线。”
“多铎在这一个月里,不仅击杀黄龙,歼灭万余明军精锐,而且还一举杀入辽南腹地,直抵海边。在此番打击下,辽南镇明军已不再构成军事威胁,故而,可暂移军向东,往援朝鲜。”
“皇上,有句俗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代善淡淡地说道。
“哼,黄龙一死,还有谁能将辽南镇再建起来?”皇太极冷笑一声,“当狼群在风雪夜逼近时,羊群会紧紧相偎,颤抖的身躯挤成一团,连呼吸都屏得一致。可一旦狼嚎远去,那些方才还相依为命的羊,便会立刻用犄角顶开同伴,争夺最先晒到太阳的那块干草”
“只要我大清停止进攻,尚可喜、项祚临等之流定然会为了争夺辽南镇的主导权,斗得你死我活,将他们所剩不多的元气消耗殆尽。到了那时,便是我大清轻松收割果实的时刻。”
“皇上圣明!”济尔哈朗、希福等人高声呼道。
“我大清立国至今,什么风浪没见过?辽南镇不过疥癣之疾,沈世奎之辈不过跳梁小丑,朝鲜更是弹丸之地,何能挡我大清倾力一击?至于那个搞风搞雨的新洲人……”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只要我们扫清了辽南、靖平了辽海、收服了朝鲜,朕倒要看看他们在无本之木下,还能有何作为?”
“皇上……”二等甲喇章京、内三院参赞宁完我(两年前以罪废其学士)突然开口奏道:“奴才方才凝思想来,猜测那东江镇袭扰朝鲜,还有黑水、乌苏里各部未来盛京朝觐上贡,是不是都与这个新洲人脱不开关系。”
“嗯?”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平静地问道:“此番猜测,可有何依据?”
“回皇上……”宁完我躬身应道:“奴才在去年间,曾通过密间探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新洲人在距离倭国以北某个大岛上建了稳固的据点。他们擅于舟船,纵横于海上,四下掠取皮毛,抢夺金银。”
“奴才就在想,这些新洲人会不会通过驾船驶往黑水之滨,然后沿江上朔,行到了黑水、乌苏里等野生部落所在,然后施以武力或者恩惠,将其笼络,继而以谋该地。”
“那些新洲人的手能伸如此之长?”济尔哈朗惊愕地看着他。
“陆地行车走马,可能会觉得两江之地路途遥远,难以前往。可若是行船操舟,日夜兼程,数千里路想来也是很便捷的。”宁完我朝济尔哈朗作了一个揖,小心地应道。
“和硕图!”
“奴才在!”正红旗固山额真和硕图立即越出班列,跪倒在地。
“着即领兵两个牛录,去黑水、乌苏里走一遭,去看看那边什么状况。”
“嗻!”
“至于朝鲜……”皇太极顿了一下,“急令多铎暂缓辽南攻势,率所领兵马星夜驰援朝鲜。着佟图赖部乌真哈超火器营随征,务必要让东江镇和那些新洲人瞧瞧,我大清的刀,既能伐明,亦能斩乱。”
皇太极说完,负手抬头望向殿外,四月的天空湛蓝如洗。
但他的眼中,却仿佛已经看到远方升腾而起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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