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崔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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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崔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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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潮生一一翻看面前的文书,大多数都被李光弼做了标记,只需等自己核实一番,基本上没什么差错。

直到翻到《粮数簿》。

“屯田收粮共26万石。”

在其旁边,是一张朱色贴条。

沈潮生看向正在忙着收拾的李光弼问道:“李兵马使,这是?”

李光弼放下手中文书,抱拳回道:“回节帅,这是需要额外填补的分量。已经补上了,沈节帅无需在意。”

“额外填补?什么意思?”沈潮生只觉莫名其妙。只听过当官往自己腰包里塞的,这怎么还需要节度使往里面填的。

“回节帅,河西道除了屯兵戍边,额外还有屯田之责。王公上任前,阴氏控制石羊河上游水坝,只因下方百姓不交孝敬,便肆意断水。连带着军屯一倾之地尽数绝收,后来阴氏将这缺损补上了。”

或许是见惯了这般场景,李光弼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一倾便是百亩田,军屯都敢如此毁坏,那百姓岂不是更严重些……

“那百姓又有多少绝收?”沈潮生询问出声。

“回禀节帅,没有仔细丈量过,但八九倾总归是有的……”

“难怪……难怪……”

沈潮生忽然想起之前去往安西都护府时,那路边卖儿卖女的老妇。

只怕那些,都是家中被断流绝收的人家。

“武威阴氏!”

沈潮生心中已有计较,倒不是因为要替谁出头,而是如今河西道是自家地盘,总归见不得有掣肘。

更何况,沈潮生早就对这些世家看不顺眼。

这个自隋朝便已经存在的阴氏,虽未进“五姓七望”,可在这河西道分量十足。

土地兼并,本就是封建王朝的顽癣,如今敢截断水源,往后战乱四起,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只怕这阴氏想要那些孝敬是假。

趁着没人管,人为造成饥荒,低价买走百姓手中田地是真。农户失去田地,便只能卖身给武威阴氏为奴。

地要贱收,人如牲畜。

只是断掉水源,便能让这些勤苦劳作一辈子的人当上奴隶。

“武威阴氏,好算计!”

沈潮生突然问道:“七军三捉守中,有多少人与武威阴氏有旧?”

李光弼愣了片刻,恭敬回道:“回禀节帅,末将不知……王公当初换了一批,只不过武威阴氏扎根极深,轻易动不得……”

“动不得?两年前,市籍要上贡我动不得,入了军伍。”

“如今,我身为河西道节度使,百姓父母官,还动不得?”

沈潮生将文书合上,站起身来。

“我倒要看看,这些自称流水王朝,铁打世家。究竟有没有那般厉害!”

“李将军,剩下的事务你再替我核实一遍,待我有空之时,再回来字。”

待沈潮生快步走过院,李光弼这才反应过来。这少年节度使,想要逃!

转过身来,却见沈潮生已经踏出使府。

李光弼叹气一声,搬了个板凳来到案前,替沈潮生继续补缺。

……

沈潮生巳时入的使府,酉时才寻得机会走出府门。

府门外,几辆马车依旧停在道旁,博陵崔氏的马车停在最前头,格外显眼。

沈潮生刚迈出使府,崔砚之便已经走下马车抱拳相迎。

见沈潮生身后有一女子,崔砚之开口夸道:“沈公,半年前匆匆一别,如今再见沈公。只觉沈公越发俊朗。若身着紫袍,只怕一身贵气难掩。”

一众弟兄绷不住笑出声来。

老二挠着头,扫视一圈。不懂弟兄们在笑什么。

大哥不是挺俊朗的吗?

沈潮生凝视着崔砚之,因当初崔景执之事,沈潮生对博陵崔氏无半分好感。更别提当初在大斗军军营,这崔砚之还明里暗里表明,他已知晓自己与崔景执之死有所关联。

“崔郎倒是光彩依旧。”

摸不清崔砚之的来意,沈潮生便干脆也不多。

一句话,点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崔砚之见沈潮生没有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不免心中有些不忿。五姓子弟,虽未入朝堂,那也是读书人眼中的“白衣卿相”。可如今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

世家夺权争斗,血腥程度丝毫不比皇位争夺弱。能否体现价值,换一条活路最重要。

崔砚之压下性子,开口道:“沈公可还未用晚食?在下已在私府备下酒宴,还望沈公移步,全当是替沈公接风洗尘。”

沈潮生语气疏淡:“崔郎美意心领了。只是如今事务繁杂,案头军报尚需连夜批阅,怕是要辜负这接风酒了。”

这已是第二次拒客,崔砚之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却又迅速堆砌出笑意。

“沈公刚升任节度使,正事要紧,在下自当体谅,那改日再叙?”

崔砚之见沈潮生点头,这才让开身位,垂首退到马车旁,那副恭顺模样让沈潮生都只觉诧异。

车驾内。

阴弘济隔着帷幔冷哼一声。

这博陵崔氏何时沦到能对一个草根节度使这般低眉顺眼?

阴弘济暗自叹道:“这崔砚之,倒像是从泥里爬出来的蛆虫,半点世家风骨都没了,哪怕眼馋那份雪糖生意,强抢不就成了?”

随即六合靴轻踏两声,老奴驱车驶离,仿佛是嫌这地界晦气。

沈潮生跨上马背暗自思量。

这些世家子还能在乎自己这节度使不成?自己市井出生,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怎的如此客气。

正思忖间,身旁车帘窸窣一声,哥舒燕的指尖掀开帘布寸许。

哥舒燕垂着眼,白狐披肩衬着那张脸格外清秀,粉唇微张,柔声道:“沈公可知那崔砚之的来历?”

见沈潮生侧目,哥舒燕才抬眼望来,眸光清澈。

“他是崔家五房次子,打在族里就不上话,这才被派来河西。”

“前月送雪糖入陇右,官道旁松林里总晃着带崔家家徽的黑影。他们不抢不夺,就盯着牛车上的货箱打转。”

哥舒燕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怕自己的揣测扰了沈潮生的决断,却又忍不住将隐患轻轻点破。

“许是我多心了,沈公只当我没。”

哥舒燕把话完,便放下了帷幔。

沈潮生颔首不语,心中却已了然。

雪糖生意虽挂着太原王氏的名头,可那泼天的利,终究是引来了豺狼。

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

如今手里的虽只有两成利,至少还有太原王氏在前面扛大旗,当初自己将这生意丢给了太原王氏,便存着让世家撕咬的心思。

只有见识过了这些世家手段,才能知晓该如何应付。

可如今,这些世家显然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一个毒计,在心底里升腾而出。

…….

沈潮生策马踏入通胡街,见宁氏满脸喜色的站在屋外等着。

沈潮生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正要询问发生了何事。

却见宁氏侧过身而行,绕过沈潮生,看着刚下马车的哥舒燕。

“燕儿,你可得好生休息着。一路奔波不容易,哪怕身子健朗,这般劳累容易坏了身子。”

宁氏回眸扫了一眼沈潮生,继续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了,只管和咱。”

沈潮生翻了个白眼,望向在旁边傻乐呵的张六奴。

张六奴打了个冷颤,步跑到沈潮生身旁。

“走。”

沈潮生带着张六奴进了屋,张六奴用力的将门合上,让守在屋门口的沈啸直皱眉。

张六奴转过身来,脸上满是谄媚:“大哥,这是干啥嘞,咱也没坏事儿啊……”

“雪糖生意,做的如何。”

沈潮生一边卸甲,一边开口问道。

闻言,张六奴立刻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三分:“大哥,那可不是咱吹牛。这半年时间,咱装满了三…..装满了两个地穴,少也赚了万贯家产,整个河西的饴糖都跟着涨了四成价格。就是商路可没那么好跑,半月一趟的路程,咱都晒黑了……”

沈潮生将胸甲放好,懒得听张六奴邀功。

“我且问你,太原王氏将那些雪糖都卖往了何地?河西道可是有份子?”

张六奴闻言一愣,随即道:“具体送往何处,咱也不晓得。往往都是刚入陇右,就有人来接货。”

“哥舒女郎了,这东西,咱不能自己卖,卖了就坏规矩。”

“河西道那些富贵人家手里是肯定有的。甚至吐蕃那地界,只怕也都卖去了……”

沈潮生并不惊讶,王氏能将这份生意做到吐蕃去也是意料之中。若让自己操刀,只怕安西都护府与中亚,自己都要卖过去。

“那你可知王家多少钱卖的?”

“大哥,咱私底下去过陇右那边的柜坊,咱那雪糖跟那些香料丝绸放在一块儿。咱问过一声,一斤是七百文。”

陇右道都能卖七百文,只怕进长安还能翻一倍,进了吐蕃,只怕能卖上三贯。

当初,自己管着的时候,十斤饴糖换一斤雪糖,难怪那些世家都眼馋这份生意。

“你刚才,河西道饴糖价格涨了四成?”沈潮生忽然回过味来。

“可不,往日河西道内一两饴糖不过五文钱,如今越来越贵,都快七文了……定是那阴家眼馋咱生意特意抬高货价,哥舒女郎咱不能给大哥惹事儿,现在都得收陇右和剑南的瓜果甘蔗回来自己炼了……”张六奴唉声叹气道。

涨两文钱,对于几百上千贯的生意不过是钱,可这却代表着,河西道的阴氏,已经开始动手了。

“去,跑一趟明月楼,就寻崔砚之。”

张六奴见自家大哥没有找自己算账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应下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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