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贪瘴起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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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贪瘴起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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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四年,四月初。

暮春的日头悬在八百里秦川之上,本该泼洒下暖融融的金辉,催开渭水两岸的桃李芳菲。可这风,却透着一股子邪性。自北面刮来,掠过嵯峨的北山,卷起黄土塬上的干燥尘沙,裹挟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又干又冷,刀子似的刮过路人裸露的脖颈,钻进衣领缝隙,激起一片寒噤。这风里,嗅不到一丝渭水润泽的湿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燥意。

西安府城,这座扼守西北、龙盘虎踞的雄城,依旧在晨光中喧嚣着它固有的脉搏。厚重的青灰色城墙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门洞开,车马辚辚,驼铃叮当,汇成一股嘈杂却充满生机的洪流。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秦腔韵味,在街巷间碰撞回荡。胡饼炉子腾起带着麦香的白烟,铁匠铺子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骡马喷着响鼻,拉着满载货物的车驾碾过青石板路。一切都似乎与往日无异。

然而,在这浮于表面的喧嚣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与躁动,如同地底深处悄然涌动的暗流,正无声无息地浸润着这座城市的肌理。茶肆酒馆里,人声依旧鼎沸,但细听之下,那高谈阔论少了些往日的豪迈,多了几分谨慎。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在烟雾缭绕中飞快地交换着,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惶惑与不安。空气里弥漫的,除了劣质烟草和酒菜的气味,还有一种紧绷的、如同弓弦将断未断时的压抑感。

城南,“聚仙楼”二楼临窗的雅座。

几个常在此聚首谈生意的商贾,今日的气氛也透着几分异样。跑关东皮货的刘掌柜,是个黑红脸膛的壮实汉子,此刻却眉头紧锁,端起面前粗瓷大碗里的浑浊米酒,狠狠灌了一口,仿佛要压住心头的寒意。他抹了把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却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悸:

“哥几个,听了么?北城根儿,老槐树底下那家‘永通’当铺,出大事了!邪性得很!”

同桌的布商孙老板,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闻言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精明与不信邪:“永通当?老王头看门那个?他能出啥大事?莫不是又灌多了黄汤,自个儿摔沟里了?老刘,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孙老板是本地坐商,讲究个和气生财,最烦这些怪力乱神扰乱人心。

“摔沟里?”刘掌柜急了,脖子一梗,黑红的脸膛涨得更深,“老王头是贪杯不假!可这回…这回是真撞邪了!前儿夜里,轮到他值更。天快亮那会儿,隔早起磨豆腐的赵二愣子,听着当铺里头传出鬼哭狼嚎的动静!那叫一个瘆人!他壮着胆子扒门缝一看,好家伙!老王头披头散发,眼珠子瞪得溜圆,血丝都爆出来了!在当铺大堂里连滚带爬,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撕扯,嘴里就反反复复嚎着几个字:‘金蛇!金蛇!满屋子的金蛇在扭!眼珠子是红的!要吃人啦!’”

刘掌柜的描述绘声绘色,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更低:“赵二愣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了巡街的差役和街坊撞开门。老王头当时就瘫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裤子都尿湿了!抬回去到现在,水米不进,见人就躲,缩在炕角发抖,嘴里还是念念叨叨‘金蛇…红眼…’郎中瞧了,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开了安神的方子,灌下去也不见好!我看呐,这是真把魂儿吓丢了!”

孙老板捻胡子的手顿住了,脸上的不屑淡了些,眉头也拧了起来:“金蛇?红眼?这…听着是有点邪乎。可当铺里哪来的蛇?还是金的?莫不是老王头眼花,把耗子尾巴上沾的灯油反光,看岔了?”

“耗子?嘿!”刘掌柜一拍桌子,声音又拔高了些,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压下去,“耗子能把个大活人吓疯喽?再,昨个儿更邪乎的事又来了!西大街,‘瑞丰祥’绸缎庄!知道吧?东家钱老抠,那可是出了名的仔细人!刚进了一批上好的苏杭新绸,蜀锦杭纺都有,就等着开春卖个好价钱!满满登登堆了**房!结果呢?昨儿一早,库房管事去开门,门锁得好好的,可一推门…我的老天爷!”

刘掌柜深吸一口气,仿佛那景象还在眼前:“库房里头,哪还有什么绸缎?全成了碎布条子!寸把宽,长短不齐,撒了一地!花花绿绿,跟遭了蝗灾的庄稼地似的!可你猜怎么着?那口子,啧啧,比城里‘巧手张’用最快的剪刀绞出来的还齐整!地上别脚印了,连个耗子爪印都没有!倒是…倒是有几道印子,弯弯曲曲的,像是…像是烧红的铁条子在地上拖过,石板都给烙焦了!一股子又腥又糊的怪味儿,熏得人脑仁疼!钱老抠当场就‘嗷’一嗓子,背过气去了!醒过来就捶胸顿足,哭喊着是‘火蛇索命’!家当全毁啦!”

“火蛇…金蛇…”孙老板彻底收起了轻视,脸色凝重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两桩事隔得这么近,都跟‘蛇’沾边,还都透着邪乎劲儿…莫不是…真冲撞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还是这城里…不太平了?”

“冲撞?”一个刚扛完麻包上楼的脚夫,浑身汗津津的,抹了把额头的油汗,凑过来插话,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本地口音,“孙老板,要俺这粗人,根子啊,怕是出在那‘城东北’!”他粗壮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朝着城东北那片巍峨殿宇群的方向用力一划拉。

雅座里几人,连同邻桌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茶客,脸色瞬间都变了。城东北,那是秦王府所在!太祖高皇帝钦封的藩邸,坐镇西北,威仪赫赫,平日里连议论都是忌讳!

脚夫却不管不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民特有的、混杂着敬畏与不满的直白:“龙王爷(指秦王朱尚炳)没了有几年了吧?龙王爷(朱志堩)才多大?九岁的娃娃,毛都没长齐,能顶起啥门户?前些日子,京里那位爷(指永乐帝朱棣)一道圣旨下来,好家伙!王府的护卫亲兵,呼啦啦被抽走了一大半!听是调去北京,预备着跟北边的鞑子开仗呢!”

他啐了一口唾沫,带着愤懑:“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留下的护卫,人心惶惶,不知道哪天也被调走,或者干脆被裁撤;调走的那些,背井离乡去打仗,心里能没怨气?那秦王府里头,如今就跟个漏了风的破庙似的!往日里镇得住场子的龙气散了,那些压箱底的、年头久了沾着血带着煞的老物件儿,保不齐就镇不住了!成了精,跑出来祸害人!老王头看见的金蛇,瑞丰祥遭的火蛇,依俺看,十有八九就是从王府那‘破庙’里溜达出来的!这西安城的天…怕是要变喽!”

脚夫这番“大逆不道”却直指核心的言论,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雅座内外瞬间一片死寂。众人脸色煞白,眼神躲闪,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可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自永乐十年(1412年)第二任秦王朱尚炳薨逝,由其年仅九岁的嫡子朱志堩袭封,这秦藩的声势便如江河日下。天子借幼主临藩、权力真空之机,不断削夺王府护卫,剪除羽翼,此番更是直接抽调精锐北上,对秦藩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王府内部暗流汹涌,权力倾轧,人心离散,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这接二连三的邪门事儿,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这“妖”,竟先从这失了“龙气”镇守的王府冒了出来?

压抑的沉默中,唯有一人神色如常。邻桌靠窗的角,坐着一位独饮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衿直裰,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身形颀长,坐姿端正,自有一股松柏般的挺拔气度。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垂胸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澄澈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开阖间偶尔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温润光华,与他略显魄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他正是云游至此的龙门羽士,赵清真。

从刘掌柜讲述永通当铺的“金蛇”开始,赵清真的指尖便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榆木桌面上缓缓划过一道弧线。指尖并未真正触及桌面,却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脉络。此刻,他放下手中粗糙的粗陶酒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

他的目光并未看向议论纷纷的众人,而是投向窗外。视线越过聚仙楼飞翘的檐角,越过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和袅袅炊烟,投向城东北那片在暮春阳光下依旧巍峨壮丽、朱墙金瓦的殿宇群——秦王府。

暮色虽未至,但在他眼中,那一片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富贵的建筑上空,却隐隐笼罩着一层寻常人看不见的灰暗气息。昔日的煌煌王气、龙蟠虎踞之象,如今黯淡稀薄,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光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衰颓、不安的躁动,仿佛一头曾经威震山林的巨兽受了重伤,蛰伏于巢穴,伤口却在不断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更有一股阴冷的、混杂着浓烈贪婪、怨愤以及某种金属锈蚀般腥气的“炁”机,如同污浊的瘴雾,正从那王府深处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西安城的风中,侵染着这座古城的气运。

“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 赵清真心中默念纯阳吕祖警世之句,一丝凝重浮上他古井无波的眉梢。世财动人心,乱象由此生。这西安城的“邪”,只怕非是山野精怪那般简单。其根,深植于这权力更迭、人心贪婪、龙气衰微的漩涡之中。那所谓的“金蛇”、“火蛇”,不过是表象,是那深藏王府、以贪欲怨念为食的孽物,按捺不住开始伸出触角了。这风中的铁锈腥气,便是那孽物贪婪喘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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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秦王府承运殿东暖阁偏殿。

厚重的朱漆雕花门紧闭,隔绝了外间的天光与声响。殿内只点着几盏青铜仙鹤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新任王府左长史冯守拙那张焦虑而阴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更显憔悴。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却眉头紧锁,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面前,躬身站着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王府仓大使周禄。周禄一身簇新的湖蓝色杭绸直裰,裹着他那面团团的身躯,本该显得富态和气,此刻却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油光光的额角滚,浸湿了衣领,连那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都塌软下来,狼狈不堪。他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更添几分死寂。

“冯…冯长史…”周禄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真不是下官无能!更…更不敢欺瞒长史大人!那批银子…那批刚从庆阳府盐税里解来、入库登记造册、准备这两日就补发给被抽调北上护卫弟兄们的安家银…足…足有五千两雪花官银啊!昨晚…昨晚下官亲自带人送入地库,锁好了三重铁门,封条都贴得严严实实!守夜的四个库丁,都是府里老人,最是稳妥可靠!可今早…今早库丁开门…就…就…”

周禄的声音哽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就…就剩下一堆灰了!满库房的地上…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末!跟…跟烧尽的香灰似的!可那味道…又腥…又焦…呛得人直咳嗽!库房里冷得…冷得跟数九寒天的冰窖一样!守夜的四个库丁…三个到现在还躺在炕上,高烧不退,满嘴胡话,喊着‘金火’、‘蛇眼’…剩下一个…直接吓傻了!两眼发直,问他啥都只知道哆嗦!大人…那地库的铁门锁得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啊!这…这绝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下官…下官斗胆…怕是…怕是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了!”

“灰?!”冯守拙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随即又猛地压下去,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只剩下嘶哑的喘息。他猛地从铺着锦垫的楠木太师椅上站起,带得椅子腿与金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宽大的绯红官袍袖口下,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五千两!整整五千两官银!一夜之间,化成了灰?!

这个念头如同万斤巨锤,狠狠砸在冯守拙的心口!幼主新立,天子削藩,秦王府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履薄冰。这笔银子,是安抚那些被强行抽调北上、心怀怨愤的亲兵家眷的最后一点依仗,更是王府维系最后一点体面、向朝廷证明自己“体恤下情”的关键!如今,银子没了,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鬼神莫测的方式消失的!

此事若传扬出去…冯守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被京中那些虎视眈眈、等着抓秦王府把柄的御史言官知晓,扣上一顶“失德招祸”、“侵吞军饷”的滔天罪名,不仅他冯守拙项上人头不保,整个秦王府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天子正愁找不到由头进一步收拾藩王,这简直是送上门去的利刃!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城府,让他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只是那声音里的寒意,比地库的冰窖更甚:

“周禄!你好大的狗胆!”冯守拙猛地一拍身旁的楠木茶几,震得几上定窑白瓷茶盏叮当乱跳,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名贵的苏绣桌布。“五千两官银,一夜化灰?这等鬼话,三岁儿都不信!定是你监守自盗,勾结外人,用了什么极高明的障眼法!!银子藏哪儿了?同伙是谁?!”

“长史大人!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周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也顾不得疼痛,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下官对天发誓!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灰…那灰现在还在库房地中央堆着呢!大人若不信,可亲自去查验!库丁就在外面候着,大人也可传唤问话!下官…下官全家老的性命都捏在大人手里,怎敢欺瞒?实在是…实在是邪门啊大人!” 他涕泪横流,胖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

看着周禄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听着他赌咒发誓,冯守拙心中最后一丝“人为盗窃”的侥幸也彻底破灭。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遍全身。他想起了连日来府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斥为无稽之谈的诡异传闻:

值夜的内侍哆哆嗦嗦地禀报,夜深人静时,常听到承运殿地砖下传来细微的、如同无数细金石在摩擦滚动的怪响,时断时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个负责洒扫偏院的粗使丫头,前日失魂魄地跑来,在通往冷宫方向一口废弃的枯井边打水时,恍惚看见井水里泛着一层诡异的、流动的金光,吓得她连水桶都扔了。

就连世子朱志堩身边最稳重的老嬷嬷,也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过,王爷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时常从梦中惊醒,哭闹不止,手指着帐子顶,含糊不清地上面有“亮闪闪的虫子爬”,怎么哄都哄不好…

桩桩件件,如同破碎的噩梦片段,此刻被这五千两官银化灰的惊天噩耗串联起来,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难道…难道这王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了?而且…这东西胃口极大,连官银都“吃”?!

这个念头让冯守拙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一个沉甸甸的、用金线绣着福寿纹的锦囊。锦囊里,是几块触手生温、价值不菲的羊脂美玉——那是他利用职权,克扣王府日常用度、暗中倒卖库藏古玩字画所得的好处。往日里摩挲这些温润的玉石,是他最大的慰藉和野心的象征。可这几日…他总觉得这些玉摸上去不再温润,反而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有时深夜独处,恍惚间仿佛能听到锦囊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金砂相互摩擦的窸窣声…难道…难道那东西,也盯上了自己的…?

“堆金积玉…买不得生死…财多累多,利多害多…” 不知为何,一句尘封在记忆深处、年轻时读过的道家箴言,如同鬼使神差般,突兀地、清晰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那声音冰冷而缥缈,仿佛来自九幽。

冯守拙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比面对天子震怒更甚。他看着地上磕头不止的周禄,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在自己官袍上投下的、如同鬼爪般扭动的阴影,只觉得这偌大的王府偏殿,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囚笼。

“住口!”冯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弱的狠厉,强行打断周禄的哭诉,更像是给自己壮胆,“休得妖言惑众!王府重地,乃太祖龙兴之所,自有龙气庇佑,煌煌正气,岂容邪祟作乱!定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用了极高明的盗术!此事…本官自有主张!”

他强撑着官威,声音却泄露出内心的色厉内荏:“听着!库房现场,给本官原封不动地看好!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那几个库丁…严加看管,不许他们胡八道!更不许任何人靠近探视!若走漏半点风声…” 冯守拙眼中凶光一闪,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抹脖子手势,声音如同寒冰:“…你知道后果!滚下去!”

周禄如蒙大赦,又像被抽走了骨头,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肥胖的身躯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沉重的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偏殿内,只剩下冯守拙一人,和那几盏跳动着不安火苗的烛台。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射在身后那面绘着四爪行龙、象征藩王威严的巨大屏风上,那龙影晃动,竟显出几分狰狞。

冯守拙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五千两官银化灰的诡异景象、周禄惊恐的哭诉、府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怪诞传闻、还有自己腰间锦囊里那几块似乎变得阴冷的玉佩…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在他心底疯狂地蔓延、晕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富丽堂皇、权柄煊赫的秦王府,其根基深处,正滋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恐怖之物。而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那些“世财”,很可能就是引它现身的…香饵。

殿外,暮春的风带着铁锈般的干冷腥气,穿过王府重重殿宇的缝隙,发出呜呜的轻响,如同某种不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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