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钱主任的安排,全公社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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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钱主任的安排,全公社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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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春风送暖。

大陈生产大队东沟生产队最西头有间低矮的土坯房,茅草屋顶上压着几块碎砖头。

钱进在篱笆门外喊了两声,才有个佝偻身影挪出来。

这是五保户王老太的家,挪出来的人便是王老太。

老太太今年七十五,儿子修水库时塌方没了,女儿远嫁异地,前年老伴又得痨病走了,如今家里剩她一人。

大队帮她申请了五保户,如今她已经失去生产能力,全靠队集体养着。

“大娘,供销社来看您了。”大陈生产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陈楷热忱的喊道。

老太太茫然的看着门口几个人,讷讷的:“哦,好,你们进来?”

大队干部和颜悦色的正要话,陈楷已经抢着:“对对,肯定要进去,我们供销社的钱主任给您送粮食来了。”

老太太还是讷讷:“哦哦,好,进来,进来。”

她慢慢的打开门,钱进等人拎着面袋子往里走。

门槛缺了角,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灶膛里还闪着点火星。

土炕上堆着补丁摞补丁的被子,墙上挂着积了灰的五好社员奖状。

老太眯缝着眼看了半天,她的头脑有些僵化了,看过后还是不知道该什么。

她颤巍巍要下炕,“马主任有两年没来喽。”

钱进将拎在手里的面粉放下,和声:“大娘,这是供销社的一点心意。”

老太看着这些东西,终于反应过来:“呀,是政府啊?政府来送东西了?好好,谢谢,谢谢政府还记得我这老骨头。”

她努力瞪大浑浊的眼睛,伸出双手去跟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触到的那双手像枯树皮,指甲缝里塞着清理不干净的黑垢。

这三天里他接触了太多这样的手掌。

似乎劳动人民的手掌都是如此姿态。

钱进沉重的向她表达供销社对她的慰问。

陈楷又积极的:“我们钱主任做好事,他给你们从城里拉来了赞助,全是好东西。”

老太疑惑的问:“啊,什么是赞助?怎么拉?我自己去拉?我拉不动,没力气了,走不动道了……”

“已经给你拉来了,有白面有大米米,有油盐酱醋有饼干白糖红糖,全是好东西。”陈楷不耐烦却又努力保持耐心大声喊。

“你今天就能和面蒸白面馒头吃啦。”

老太太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使不得、使不得,送来了白面馒头?我上回吃白面还是、还是还是上回。”

她思索了一阵,也没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白面馒头。

泪水下,她撩起衣襟擦眼睛,露出腰间捆着的草绳。

这是老太太的裤腰带。

钱进面色沉重,转身去掀面缸。

缸底只剩层黑乎乎的杂粮,并不知道是地瓜面还是高粱面,里面爬着好些米虫,看起来有些埋汰。

于是他把里面的杂粮面给舀了出来,对陈楷:“去晒晒,晒掉里面的虫子。”

他往里倒上新面,又往灶台上放了油瓶子。

米面粮油整理好。

他还给老太太泡了几页饼干吃:“您中午头吃这个吧。”

临走时他看见门后挂着半截麻绳,愕然看向生产队干部。

干部叹气:“去年冬天俺这婶子差点上吊,还好她没力气了,连把自己挂绳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钱进道:“还是得多关爱一下这些五保户。”

这话的很苍白。

可他并没有更多的能力。

最后一户是烈士张成贵家。

三间瓦房看着齐整,大队干部介绍这是政府帮忙修建的,张家房子本来已经成了危房。

他们还没进门,先听见咳嗽声。

张成贵的妻子已经成了寡妇,此时正头上包了头巾在院里晒草药,见人来慌忙用围裙擦手。

她的丈夫七六年参加过地震救灾,结果为了扒废墟里的孩子让余震砸中了脊梁骨,回来躺了半年就走了。

严格来这算不上烈士,可县里领导经过斟酌还是给张成贵评了个烈士。

因为他家里条件实在很差。

“嫂子,这是供销社的心意。”钱进把米面搁在院子一张石桌旁。

石桌上坐着个十来岁的姑娘,正就着日头写作业,铅笔头短得捏不住。

见生人来,赶紧把磨得发亮的课本合上——封皮上‘学代数’几个字都快磨没了。

“快谢谢各位领导。”张寡妇推了推闺女,自己抢先鞠躬道谢。

钱进连忙扶起两人,解释了自己下乡调研以更好服务人民大众的目的。

他蹲下来看孩子的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算术题,正面写满写反面,两面都写满了就擦掉再用。

作业纸已经擦的皱皱巴巴了。

他摸摸兜,把随身带的钢笔塞进姑娘手里:“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

姑娘看到这支崭新的钢笔后眼睛亮得像星星,但不敢收,赶紧去怯生生望向母亲。

“拿着吧。”张寡妇声音发颤,“你爸要是知道你能用上钢笔该多高兴。”

钱进叮嘱陈楷:“今天必须给送来一瓶墨水,以后这孩子的文具我来保障,每个月你把账报给我。”

陈楷:“领导,我保障、我给她保障,我要供她念书一直到上大学。”

上了大学就是国家养着了。

钱进摇摇头露出笑容:“不用了,这事还是我来吧。”

陈楷顿时心里一沉。

几人在院子里着话,里屋又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张寡妇慌忙跑进去,钱进跟着进去一看。

昏暗的房屋里,炕上躺着个干瘦老人,被子掀开处,两条腿肿得发亮,皮肤绷得几乎透明。

“俺公爹的浮肿病又犯了,是老毛病。”张寡妇舀了勺米,“钱主任您坐,我去给他熬点粥,让他补补营养能好的多。”

钱进道:“应该去卫生院让大夫看一看,需要什么药品你赶紧买,如果咱公社没有你告诉我,我会在内部安排人去采购,到时候你去医药站拿药就好。”

一边着他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户人家的特殊需求。

张寡妇闻言大为激动,用手背抹着眼睛连连道谢。

钱进倒退着离开。

就此他耗费三天时间,终于把全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转了一圈。

相关家庭情况和需求被他记了一个笔记本,这本子他回去交给刘秀兰,让刘秀兰抄写一份,免得自己笔记本丢失,那这番调研工作就白做了。

转过一天就是4月26日。

金海这两天请假,他要给大儿子准备婚礼了。

这是他家里最近几年最重要的日子,需要全力以赴,所以钱进给他批了三天假。

26号当天钱进也得请假,请了半天假去参加婚礼。

一大早天还黑着,钱进便起床做准备了。

他看看时间,去了供销社门口进行等待。

没多一会,“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张爱军骑着轻骑75稳稳地停在供销社门口。

车子熄火、车灯熄灭,楼光摘下军绿色帽子,笑着从车上跨下来。。

“钱主任!”楼光下车先赶紧招呼一声。

钱进冲他点头,一眼看见他抱在怀里的帆布包。

帆布包鼓鼓囊囊,他主动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厨师服和一套菜刀:

“这是我全套的家伙什,都带过来了!”

钱进笑着点头:“你穿的不多啊,怎么样,路上冷吧?”

他接过楼光手里的行李,里面菜刀碰撞叮当作响。

“不冷,就是……”楼光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钱主任,我、我、你知道我的,我能进国营二饭店学厨是你的功劳。”

“你让我干啥我愿意干啥,可有些事我未必干的了。”

“其实这半年来我认为我已经有一定的学习成绩了,厨艺上肯定有进展,但距离当大厨负责一场婚宴酒席恐怕还不够。”

钱进看出他脸上的为难,哈哈大笑:“放心好了,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咱们还能打无把握之仗?”

楼光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其实我也就会炒个土豆丝、红烧个茄子、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之类的,现在管师傅主要教我的便是家常菜。”

钱进拍拍他胳膊以资鼓励:“你今天要做的就是家常菜。”

楼光讪笑道:“啊?一般人家结婚也得弄两道肉菜吧?我听大军哥,这次结婚的可是供销社的仓库保管员家大儿子。”

“供销社是大单位,仓库保管员是肥得流油好工作,这样的人家办喜事还能用家常菜招待客人?”

钱进没接话,笑眯眯的领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昏黄的灯泡下,地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好些塑料袋。

这些塑料袋里全是菜肴,从塑料袋上凝结的油珠就能看出来。

油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让人看了忍不住吞口水。

“四喜丸子。”钱进解开第一列袋子给他看,四个酱色的大肉丸滚出来,表面裹着的芡汁已经凝固成胶状,散发出八角桂皮的香气。

楼光瞪大眼睛。

他在国营饭店当了半年学徒,还没碰过这样的大菜。

实话实,他做不了四喜丸子。

第二列袋子里是炸得金黄的鸡柳,“这是半成品,后面得需要你去下油锅,下油锅炸这种肉条没问题吧?”

楼光道:“绝无问题,这个很简单。”

第三列袋子里躺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鸡皮上还粘着几粒花椒。

最后两列的袋子更不得了,让楼光这种见过世面的人也忍不住点头:

一份酱肘子一份酱牛肉。

酱肘子红褐色的外皮颤巍巍地抖动着,酱牛肉上牛筋黄褐带亮。

全是好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楼光满脸震惊。

钱进把塑料袋重新扎好:“是我找人昨天提前准备好的。”

“本来我找了另外的厨师来负责婚宴,可他临时出了事,没法亲自过来,于是我让你来顶一顶。”

“菜肴他提前准备好了,到时候你跟主家,这些是你昨晚上在饭店提前准备的,功劳让给你。”

楼光讪笑问道:“那个,钱总队这个好吗?我那啥,我这不是冒领功劳了?”

钱进给他胸口轻轻一拳:“实话实,这里没有你的功劳,都是我的功劳,是我要你帮我赚人情呢。”

楼光急忙:“这我应该的,再我……”

“你不用,你听我,”钱进露出笑容,“后厨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就你熬了个通宵。”

“今天你的主要任务是把派头耍起来,这个你见过我大宝哥怎么耍吧?”

“你得让生产队的宾客们见识到你跟乡下厨师不一样的地方,要让他们知道咱的厉害。”

楼光爽快的:“实不相瞒,钱总队,这个我还真挺擅长。”

“你知道我本来刀工就不错,去了二饭店后我又练了两个月刀工,现在我不吹牛,二饭店后厨所有师傅的刀工我能进前五!”

钱进满意点头。

“金海这个同志你不熟悉,他是实在人,当了二十年保管员,经手的物资从没差过一分一厘。”

他拍了拍楼光的肩膀,“今天是他家大日子,你给我好好表现,不要以为他跟那些蛀虫保管员一样,他没有贪污公家东西,咱得好好给人家挣面子。”

楼光重重点头:“钱总队你瞧好吧,我今天把吃奶力气也使出来!”

摩托车再次发动时,天已蒙蒙亮。

塑料袋重新包装,确保不会有破损,然后全部装入了帆布包里。

楼光准备出发,钱进又递给他一个袋子:

“你知道钱总队我从不亏待自己人,喏,给你准备了一套家伙,以后你是要名震海滨餐饮界的大厨,得有一套亮眼家伙。”

袋子打开。

里面是套装刀具。

统一的乌檀木刀柄,统一的双面湿式开刃,六把刀一起放在了个乌檀木的嵌入式刀座里。

楼光拔出刀看,他现在很识货,立马根据刀的样式给出名称:

“斩骨刀,切片刀,主厨刀,厨刀,水果刀,多用刀……”

他挨个试了试刀具的手感,赞叹不已:“好东西,钱总队,这是好东西!”

钱进指着上面标志:“张泉菜刀,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的全套刀,告诉你吧,现在国宴厨师用的就是这样的刀。”

“我一共买了两套,还有一套你回头送给我大宝哥,到时候不要我送你的,就你自己托人买的谢师礼。”

楼光明白钱进想让自己在管大宝眼中加分的苦心,感激的:“钱总队,我这辈子能翻身全是你的功劳!”

钱进指了指刀具:“好好用它们,这都是好刀。”

这套刀具是商城里的高端刀具,全套下来两千块。

乌檀木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可是这套刀具的刀柄全部根据人的手掌握姿做了人体力学调整,让使用者可以用起来更轻松。

刀具钢材是101层SG2粉末钢材料,硬度是强悍的63。

然后刀刃钢材经过特殊热处理,千度淬火、恒温五十度、深冷零下一百二十度,这在当下是难以实现的新型锻造技术。

刀刃做了全V型开刃,刃口纤薄锋利,楼光用手指横向摩挲一下后眼睛亮了。

好刀!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相比之下他带来的那套刀具太粗糙了,没得比。

摩托车带他先行进入金海家所在的生产队。

此时大院里已经支起了临时灶台,两口大铁锅洗得锃亮。

几个妇女正在择菜,青翠的菠菜在水盆里浮浮沉沉。

见摩托车开来,金海的媳妇梁二妹甩着湿手迎上来:“大师傅可算来了!”

楼光下车时腿有些软。

他看见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上系着红绸带和缝纫机、各式新家具在门口摆开,看到房子玻璃窗户上贴了喜字。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出工,且是大工。

面对迎上来的金家人他深吸一口气,淡然:

“您好,我是钱总队、哦,就是你们的钱主任的手下,我叫楼光,现在在海滨市国营第二饭店上班。”

金海闻讯而来。

他和家族几个兄弟一起来的。

看到楼光年纪轻轻的样子几个人心里犯嘀咕,可一听楼光的自我介绍又赶紧郑重对待。

这可是钱主任的手下,这可是国营第二饭店的厨师。

他们当中没有人去过海滨市的国营第二饭店吃饭,在他们眼里,那是至少公社领导级别才能去的地方。

楼光将挂在摩托车上的帆布包摘下来,道:“里面是我提前准备的一些菜肴,你们找盘子放好,我还要回锅进行二次加工。”

“另外麻烦主家给我找个房间换衣服,我得准备开工了。”

金海恭敬地双手递烟:“请,师傅您这里请。”

楼光摆手谢绝卷烟。

他带上自己的帆布包去换衣服。

钱进准备的大帆布包交给了梁二妹。

梁二妹带人打开,定睛一看纷纷惊呼:“呵!”

金海搓着手:“你们大惊怪什么?还不赶紧给人家——嘿哟,牛逼!”

塑料袋里油乎乎的菜肴露出面孔。

全是硬菜!

梁二妹带着人手忙脚乱地解开塑料袋。

一袋菜一个盘子。

她赞叹道:“国营饭店的厨师就是讲究,就是不一般,你们看看人家都给咱提前准备好了。”

“这烧鸡真肥,肚子好鼓……”

打开一看,里面塞了满满的香菇。

香菇吸满了鸡油变得油汪汪,让金海家亲戚面面相觑:“烧鸡还有这个做法呢?”

随后楼光走出来。

头戴厨师帽、身穿厨师服,脚上是国营第二饭店配备的水靴。

浑身上下一片白。

本来因为他年轻而对他水平有所疑虑的金家人此时唯有敬重。

有人开始低声赞叹:“秤砣虽压千斤啊。”

楼光又将两套刀具拿出来。

新式刀具摆开,更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他们家里做饭都是一把刀,哪里见过这么多样式非凡的刀具?

晨雾飘荡,晨曦渐亮。

太阳升起来了。

钱进在供销社忙到了九点钟才出发,张爱军骑着摩托车回来接他,把他接到了金海家里。

他打眼一看,今天金海穿着崭新的藏蓝涤卡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两枝塑料花,花茎上还缠着红绸带。

看到钱进到来,他快步上来伸出双手:“钱主任您来了?快快快,里面坐,金龙你陪着我们主任去喝茶。”

钱进摆手:“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今天吉时是什么时候?”

金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现在结婚不讲究那么多,待会看司机怎么跑吧。”

现在结婚甚至不办婚礼。

国家倡导全社会节俭,普通人家结婚就是男方用自行车把媳妇拉回来,条件差的是用个推车把媳妇推回来。

甚至没有喜宴,新人对领袖像和父母鞠躬,左邻右舍和亲戚们来了做个见证即可。

金海这身份在农村属于体面人,所以他家儿子的婚礼办的隆重。

却也隆重的有限,现在没有什么传统活动,派车带着彩礼去接媳妇,接回来就开饭。

但这已经足够叫生产队的其他人家仰望了,钱进听到金家有人:

“咱生产队头一次出动货车去接人,上次队长家闺女出嫁,也只是来了一辆摩托车……”

临近中午,生产队的孩子们忽然喊叫着从村口跑进来:

“来了来了!”

远处土路上,一辆解放牌货车披红挂彩地缓缓驶来。

这辆不算新的货车的车头绑着大红绸花,反光镜上系着红布条,驾驶室玻璃上贴着剪纸喜字,被春风吹得扑簌簌响。

钱进放下茶杯走出来,整了整胸前的党员徽章。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当初去给海关讲课时候那件灰呢子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一支红的,一支金的——这是当证婚人的体面。

金海郑重的邀请了他给新人当证婚人。

货车“嘎吱”一声停在家门口。

车厢里,三转一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永久牌自行车系着红绸,蝴蝶牌缝纫机盖着红布,金陵牌手表躺在玻璃盒里,红灯牌收音机扎着红绳。

十六条腿的家具整齐地码在车厢两侧——四把折叠椅、一张方桌、一个三门衣柜和一张双人床,漆色还新鲜着。

“乖乖,这排场!”人群里炸开了锅。

几个后生数着车厢里的腿,妇女们则围着缝纫机啧啧称奇。

有的媳妇凑上去看了看,然后红了眼眶:她们结婚时只有一张新床或者是两个红搪瓷盆、红暖壶,有的甚至只有个木头针线盒。

新郎金大国跳下车厢,军绿色的确良衬衫口袋里别着支英雄钢笔。

他转身去扶新娘子,新娘子的红皮鞋在车踏板上一滑,差点栽进他怀里,引得众人哄笑。

她的大红嫁衣是的确良料子的,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两条麻花辫上扎着红头绳,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金海去把盖在领袖半身像上的红绸段掀开,请领袖同志来见证这桩婚礼。

钱进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掏出张红纸。

人群冲他指指点点:

“这就是钱进,供销社新主任……”

“他厉害的很,马德福在他眼前就是个新兵蛋子……”

“他人可好了,刚当官就给全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发了东西,发的东西可多了,真叫人眼馋……”

钱进开始念证婚词,这个是有固定格式的:

“各位革命同志,今天……”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生产队会计点燃了挂在槐树上的千响鞭炮,硝烟顿时弥漫开来,红色的碎纸屑像花瓣般纷纷扬扬。

待硝烟散尽,钱进继续念道:“金大国同志和王晓红同志,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革命感情……”

“现在,请新人向领袖像鞠躬!”

堂屋正中的领袖像下摆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个红纸包的《领袖语录》。

新郎新娘深深鞠了三躬。

“向革命家长鞠躬!”

金海坐在条凳上,膝盖不住地发抖。

当新人鞠躬时,他慌忙站起来还礼,差点碰翻了桌上的搪瓷茶缸,又引得满院子的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没有夫妻对拜环节。

最后钱进从兜里掏出两本红皮结婚证,封面上烫金的国徽闪闪发亮。

他把结婚证交给两人,婚礼就算结束了。

宽敞的院子里响起《东方红》的旋律。

钱进定睛一看,好家伙,老物件:

原来是金海请了公社的广播员,生产队还没有通电呢,广播员搬来了一台手摇留声机,用柴油机供电。

《东方红》旋律流淌,钱进带头鼓掌,掌声像雨点般在新人身上。

新娘子撒喜糖。

不管大人孩老人都在哄抢。

场面极其热烈。

钱进趁机也抢了两块,不图别的,重在参与。

这年头的婚礼很有氛围。

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把大院晒得发烫。

八仙桌摆开了,每桌中央都放着个印有“囍”字的搪瓷盆,盆里是白菜炖粉条,上面漂着几片亮晶晶的肥肉。

孩子们围着桌子转,家里大人死死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丢人现眼。

钱进被让到主桌,面前摆着碗浮着油花的鸡蛋汤。

大队和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坐过来,众星拱月一样拱钱进。

很多人去看楼光做菜。

新媳妇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海滨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却是只能看今天一次。

两口大铁锅下,柴火噼啪作响。

楼光系着雪白的围裙,额头上沁着汗珠,正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酱汁。

他头顶的厨师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孩子们踮着脚比赛数帽子上的褶子。

“这可是正儿八经国营饭店的大厨!”金海挺着胸脯向宾客介绍,手指径直指着楼光围裙上绣着的“海滨市国营第二饭店”红字。

他话时,脸上颇有傲气。

从海滨市里请来了厨师,这在全公社是头一号。

楼光眼观鼻、鼻观锅,他学着管大宝的架势飞快忙活。

手腕一抖,铁勺在锅沿“当”地一敲,就像和尚敲钟。

金黄色的油花在酱汁表面绽开,八角、桂皮的香气猛地窜出来,周围人群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钱进准备了五道硬菜,所以金海家备菜压力,楼光做菜的压力也。

一盆白菜炖猪肉是主菜,这个是大锅菜炖的多,每一桌一盆子。

另外是炒土豆丝、醋溜白菜、虾米呛油菜之类的简单菜式。

楼光已经做好了,剩下的是主菜。

主菜全是预制菜,只要加热就行。

楼光谨记钱进叮嘱。

好好表现,要有格调。

他手中铁勺舞动的跟杂耍一样,时不时挥舞切菜刀剁葱花剁出马蹄音。

一锅四喜丸子加热完成。

盘子摆开,他甩动长勺一次四个丸子送入盘里。

四个酱色的大肉丸在盘子里微微颤动,表面裹着的芡汁晶莹透亮,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粉红色肉粒。

绿色香菜叶和白色葱白碎点缀其间,他指着道:“祝新人日后做人清清白白,日子却是红红火火!”

“好!”不少人叫好。

金海倒酒。

随着四喜丸子上桌,饭桌上菜肴已经不少,可以开席了。

四喜丸子放下,每个桌上都有十几双筷子齐刷刷伸上去。

都是同事,二级分销站的工作人员也来了,被安排在一桌上。

李卫国夹了半个丸子,褐色的肉汁顺着筷子往下淌,他急忙一口咬上去。

牙齿先是碰到酥软的外皮,接着是弹牙的肉馅,最后咬到颗脆生生的荸荠粒。

“唔!”李卫国鼓着腮帮子不出话,只能竖起大拇指。

打过他的韦全民鄙夷的:“德性!”

他下手晚了,只抢了一块丸子。

然后他往四周看,看到陈楷抢到了一整个丸子。

他正要去分一块,却见陈楷热忱的将丸子放到了桌上唯一女同志曹梨花面前:“梨花,吃,你最近憔悴了……”

曹梨花将丸子放回去。

主打一个老娘跟你们划清界限。

接下来是炸鸡柳。

这是所有人没有见识过的菜肴。

金黄色的鸡柳堆放整齐,每一根都裹着细密的面包糠,炸得蓬松酥脆。

有个胆大的子趁人不备偷抓了一根,烫得在两手间倒腾,嘴里“嘶哈”直叫唤。

楼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给分盘,上桌后这道菜引得所有人讨论:“这是什么?”

“炸猪肉条?”

“不是,猪肉哪有这么嫩?”

“嗨,人家城里国营饭店的厨师会做菜呗……”

韦全民这次总算抢到了全乎的。

他夹了根鸡柳,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让他大感新奇。

鸡柳里面的肉雪白鲜嫩,还冒着热气,沾上点椒盐,咸香中带着微微的麻。

他们也在讨论这是什么,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不知道谁低声了一句:

“钱主任路子真野,他对手下妈的真好。”

其他人沉默了一下,有人开始抱怨起来:

“我前年结婚,想让老马给我弄点特供酒都没有。”

“跟着老马干,这辈子别想让他出血,他只能吸血。”

“梨花你这是什么肉?真嫩呀,不过我看它还没有你的肉嫩,嘿嘿……”

曹梨花翻白眼。

要不是其他桌没空位,她早离开陈楷身边了。

烧鸡上桌时,晒谷场上响起一片惊叹。

整鸡被摆出了展翅欲飞的造型,金黄色的鸡皮上均匀地撒着白芝麻,鸡嘴里还叼着根香菜,活像刚从田间踱步回来的神气模样。

钱进用筷子轻轻一拨,鸡腿肉就脱了骨。

他夹了块给身旁的老支书,老人没牙的嘴蠕动着,赞叹道:“香!这鸡比当年泉城府的聚丰德还香!”

商城烧鸡多种多样,里面很多是各地特色,钱进选的这一款则是某个农业大学食品工程专业教授研制出的新款烧鸡。

鸡皮脆而不焦,鸡肉嫩而不柴,最妙的是腹腔里塞着的香菇和笋丁,吸饱了鸡油的鲜味,保留了山珍的清新,引发了人们哄抢。

酱肉和酱肘子是同时上桌的。

酱肉切得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肉片上,肥瘦相间的纹理像大理石花纹般美丽。

“这刀工真厉害,我刚才在那里看来着,那家伙手里的刀刷刷刷,就跟老鸡啄米似的!”陈楷眉飞色舞。

酱肘子保留原样,整体红亮诱人,表皮上开了菱形刀花纹,里面浸满了酱汁。

几个人拼抢,结果用筷子尖轻轻一挑,皮肉便分离了,露出里面颤巍巍的胶质。

他们争抢吃过后,一个接一个的解腰带。

于振峰低声:“我弟弟快结婚了,你们到时候……”

“到时候钱主任不把你送去坐牢就算不错了。”李卫国冷笑。

于振峰大怒:“你他么!”

李卫国喝了酒浑然不惧,道:“怎么了?你们以往做过什么事都清楚,我的那是不是实话?我就问你们怕不怕?”

陈楷拨拉一块肘子皮给曹梨花:“梨花你吃这个,人家女人吃这个最好了。”

全桌人忍无可忍:“陈楷你他么牛子长脑子里了?”

“梨花看你就像看狗屎,你连这个眼力劲都没有?”

“你滚一边去,别恶心人了,跟你吧,论剑也轮不到你!”

陈楷面色一沉:“我告诉你们,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不尊重我!”

“我听见你们的话了,你们叨逼叨有什么用?老赵,把咱的内部消息告诉他们吧,免得他们还在这里妄想舔钱进沟子。”

一直没话的赵泽安乜斜他一眼,脸色阴沉。

李卫国疑惑的问:“怎么了?你们有什么内部消息?”

其他人也追问。

赵泽安最后没办法了,将嘴里的烟袋杆摘出来,压低声音:

“马主任,要回来了!”

“马主任给我俩送信了,他要回来弄走钱进,重新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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